暮春已尽，夏木初荫。当青梅在枝头染上淡黄，栀子花苞在檐角吐露芬芳，二十四节气中最具文人雅趣的立夏，便踏着晨露款款而来。在鱼米丰饶的江浙水畔，这个属于"尝新"的时节，总能在炊烟袅袅间，将千年的风物与烟火揉进一羹一饭里。

一、乌饭飘香：草木染就的古老食俗杭州老巷的清晨，总有一抹神秘的靛蓝在蒸笼间流转。老茶人将乌饭树叶捣碎的碧绿汁液，与糯米反复揉搓，直至米粒浸润成深沉的墨玉色。这看似奇特的染色工艺，实则是古越先民留下的生存智慧。南朝梁代宗懔在《荆楚岁时记》中记载："立夏之日，啖乌米饭，谓可辟邪。"相传唐代诗人白居易曾游江南，见百姓以乌饭祭祖，感怀民生淳朴，遂在《立夏杂咏》中写道："乌叶染粳香满村，岁时风俗古犹存。"

在绍兴水乡，乌米饭的吃法更为讲究。老一辈会用红糖熬煮成琥珀色的糖浆，淋在冰凉的乌米饭上，黑白分明的配色如同水墨丹青。孩童们总爱用竹筷将米饭压成扁平的圆形，中间点上红糖，说是给灶王爷画的"天眼"，祈求夏日平安。此俗源自宋代，陆游在《老学庵笔记》中曾记："立夏食乌饭，儿孙绕灶前，彩线缠卵戏，岁岁保平安。"

二、三虾面：舌尖上的时令美学

苏州评弹的弦索声中，老字号面馆的朱漆门楣下，总悬挂着"三虾面"的竹制招牌。所谓三虾，指的是虾籽、虾脑、虾仁这三种来自河虾的精华。茶房阿婆们清晨四点便要起身，将活蹦乱跳的河虾去壳抽筋，用银针挑出金黄的虾脑，再细细剥出弹牙的虾仁。当细如银丝的龙须面浸润在虾籽熬制的琥珀汤底中，点缀着翠绿的豌豆尖与嫩黄的蛋丝，恰似苏州园林里移步换景的精巧。

这道起源于清乾隆年间的时令美味，承载着江南文人"不时不食"的讲究。明代《吴郡岁华纪丽》记载："立夏尝三鲜，河鲜首推虾。"相传乾隆帝下江南时，苏州织造特献三虾面，帝品后赞曰："一碗三虾面，胜却人间四月天。"老饕们深谙其中门道：立夏前后的河虾，壳薄肉满，虾籽粘壳，正是"三虾聚首"的黄金时刻。轻呷一口汤，鲜味在舌尖绽开，仿佛将整个江南的春水都含在了嘴里。

三、立夏蛋：彩绘光阴里的民俗密码

在宁波象山渔村，立夏清晨的晒场总像打翻了颜料盒。五彩丝线编织的蛋套里，装着染成赤橙黄绿的鸡蛋，在晨光中晃荡出斑斓的光影。这些看似童趣的彩蛋，实则暗含古老的阴阳哲学。老人们说，立夏是阳气渐盛的转折点，吃蛋可以"拄心"，让夏日的燥热不扰心神。

更富趣味的当属"斗蛋"游戏。孩童们手持鸡蛋互相撞击，蛋壳坚而不碎者胜出，胜者会被赠予"蛋王"的桂冠。此俗可追溯至春秋时期，《越绝书》载："勾践立夏以卵相搏，胜者赐帛，民效之。"民间则将斗蛋与阴阳调和之理相合，蛋壳碎裂象征破旧立新，卵黄如日，寓生生不息。南宋诗人杨万里曾观斗蛋戏，笑吟："儿童斗蛋笑喧天，立夏光阴一线牵。"

当暮色浸染西塘的廊桥，酒肆里飘出酒酿圆子的甜香。立夏的江浙，从来不止于舌尖的滋味，更是将二十四节气的流转，化作了一首首可以触摸的田园诗。那些被时光浸润的古老食俗，就像乌镇河道里蜿蜒的流水，带着先民的温度，静静流淌在当代人的烟火日常里。在这个万物生长的时节，不妨煮一锅乌饭，斟一盏新茶，让江南的清欢，从唇齿间漫入心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