若问，“金樽清酒斗十千，玉盘珍羞直万钱”跟“盘飧市远无兼味，樽酒家贫只旧醅”相比，哪种让人更受用？会有统一的标准答案吗？未必。

醜奴儿既不善烹饪，更不懂美食。不过，醜奴儿的味蕾却并不迟钝，而且挺有个性，甚至还很执拗——爱吃什么，不爱吃什么，了了分明。从前，听到一首民谣说：“九类人为教员，山珍海味认不全。”颇感惭愧，心想，可怜的“措大”，人是“土老冒”，味蕾也是“土老冒”。

是否只有“山珍海味”才算美味佳肴呢？醜奴儿还得努力求索。

清朝诗人、散文家、文学批评家袁枚，可是位大名鼎鼎的“美食家”，他的主要著作里就有着一卷响当当的《随园食单》。这位美食家引用南朝孔琳之的话说：“所甘不过一味，而食前方丈，适口之外，皆为悦目之资。”意思是，筵席上的菜肴陈列一丈见方，除了一两道可口之外，剩下的都只是好看而已。这好像是对筵席的奢侈、排场的一种“微词”。

接着，他就像是针对“玉盘珍羞直万钱”展开批评了，他说：“工于制菜者，所用之物，不过鸡猪鱼鸭，今不求之于本物自然之味，而徒求之价高名重之物，以钱费自夸，是不如盘碗中散盛明珠一斛矣，其如不可食何！”（袁枚《答章观察招饮》，下同）。很显然，他主张“求之于本物自然之味”，而反对“徒求之价高名重之物”；他揶揄：若是热衷于“以钱费自夸”，不如干脆在盘碗中盛满“明珠”，可那怎么食用呢？

他的结论是：“夫下箸与不下箸，岂在钱之多寡哉？苟得其味，虽日食百钱，可以下箸也；苟不得其味，虽日食十万钱，依然不可以下箸也。”所谓“下箸与不下箸”，就是土话说的“下得了筷子”与“下不了筷子”，就是“可口”与“不可口”。这，不完全决定于“钱之多寡”，关键在于是否“适口”，即是否合乎自己口味。

说到“适口”，恐怕也不只是个简单的“味觉”问题，除了多年养成的饮食习惯之外，大概也与心理因素有些关系。“一切快乐的享受都属于精神的，尽管快乐的原因是肉体上的物质刺激。……洗一个澡，看一朵花，吃一顿饭，假使你觉得快活，并非全因为澡洗得干净，花开得好，或者菜合你口味，主要因为你心上没有挂碍，轻松的灵魂可以专注肉体的感觉，来欣赏，来审定。要是你精神不痛快，像将离别时的筵席，随它怎样烹调得好，吃来只是土气息、泥滋味。”（钱钟书《论快乐》）说得极有道理。

读了袁枚先生和钱钟书先生两人的文章，醜奴儿虽然仍然是“山珍海味认不全”，却是并不怎么眼馋那些“山珍海味”了。甚至于，醜奴儿若是有幸碰上了那“以钱费自夸”的山珍海味，可能因为“不得其味”而不肯“下箸”哩！

由己推人，醜奴儿揣摩，杜甫《客至》里的“盘飧”虽说“无兼味”，却是可口的；虽说有些寒碜，但食者能“得其味”，称它“佳肴”也无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