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5年交公粮是什么意思

文/张小静

放学,回家路上,挑挑拣拣着选了好多明星贴纸,那可是顺家里钱,偷摸买的,所以吗,不敢放书包,因为爸妈会时不时检查下作业,更不敢正大光明拿着,那不就一眼被发现了吗,没奈何,只好塞口袋,口袋浅,又怕掉出来,就捂紧口袋。捂着口袋,缩在墙角,伸长个脖子,悄木声儿观察,想趁父母不注意时,悄默儿溜进屋,借放书本机会顺进抽屉里。

大概那探头探脑,鬼鬼祟祟样子,喜感十足,也偷感十足吧,所以惹得刚巧路过的小李子,停住脚,斜着眼,撇我一眼,再撇我一眼,立马来了兴致,看热闹不嫌事大地,一把薅住我:“喂,喂,是不是藏了什么好东西,是不是藏了什么好宝贝,快,快,拿出来瞅瞅。”

“没有嘛,没有嘛……” 我越挣脱他越不放手,扯呀拽呀,“哧啦” 口袋扯开,贴纸掉地上。

“什么呀?” 他拿眼一看,立马没了兴致。

“切,切,就这,这有啥好看的,不就几个演演影视、唱唱歌,长得稍微好看点地男和女吗,啥子了不起吗,比我女朋友差远了。”

“吹,吹,看人家翁美玲,大眼睛,小鼻头,翘微微的红嘴唇,多灵动多可爱,演地黄蓉更灵动更可爱。你那女朋友,能比?我看你呀,不是吹牛,就是吃醋,酸呐。” 我嗤之以鼻。

“好看不好看,与你啥关系,别忘了,你是个女滴,女滴应该喜欢男滴,你咋喜欢女滴喃,是否取向有问题……” 他使劲地掐下我脸蛋,扯扯我耳朵,咧嘴嘎嘎笑起来,笑地有点浪,笑地有点邪。

“神经病。” 气哼哼骂一句,一把推开,扭头就走,他却掏出张照片,在我面前晃呀晃,晃出一脸傻笑,也晃出一脸得意:“看好,看清楚了,这,我女朋友,怎么样?不比那黄蓉,翁美玲什么的漂亮多了。”

抢过来一看,照片中有一女子,白色T恤,红色裙,依着一棵树,静静站在那,树顶有一缕阳光,阳光轻轻撒下,撒了女孩一身,阳光中的女孩显得格外地干净、清纯,再加皮肤白皙,嘴唇红润,身材窈窕,还别说,真个不赖,不比任何明星差。同是女的,人家咋长成那样?我咋长成这样呢?哎,真是不公平,看着,看着,心里有点嫉妒,有点酸溜溜,虽说心里酸溜溜,但嘴一撇,眼一斜,愣是装出了一脸不在乎。

“就这样吧,一般般了,不算太丑。” 他听,听,自然听出了心里的酸,口里的装,再看,看,看着我言不由衷别扭样,真是忍不住高兴呀,高兴得嘎嘎,嘎嘎笑不停。可那笑声,笑声,突然间嘎嘣一下,一下断了,断地麻溜干脆,恍若有把大剪刀,咔嚓一剪,就咔嚓把这笑声剪成了两段。笑声断,人安静,然后我们两个人、四只眼就这么静静、静静看着,看着这个肩膀头子扛个大脸盘子,没腰没脖子,中间秃噜出肚子,肚子下面不愣着两条粗短腿的女滴,咚咚咚,咚咚咚从我们身边走过去了。

过去了走远了,这下轮到我,轮到我解气解恨了,我解气又解恨地,大声大声嘲笑着:“李哥,李哥,李哥哥,这你未来媳妇,李叔、李阿姨可相中她了,可相中她了,不得了地相中她了,哈,哈……” 对,我知道,这女地就在对面司法所上班,据说她一眼,一眼就相中李哥了,可李哥不同意呀,她就拎个礼物,隔三差五来哄李哥父母,嘴甜礼物厚,只把老人家哄得呀,百分百满意,打心眼里认可。

“别废话,滚,滚。” 他脸呱哒一沉,呈现出一种极难看的铁青色,铁青着脸,气哼哼,嘎蹬蹬上楼去了。

后来才知道,他那女朋友是真好,相貌端庄,知书达礼,有文化还孝顺,是方圆几里出了名的好姑娘。闲来无话,转眼间过去了几个月,几个月后的一个傍晚,我放学回家,老远地听到一片嘈杂,走近看,看见乌泱乌泱好多好多人,人们叽叽喳喳,吵吵闹闹,团团围住了什么,什么,挤进去,看见了人群中央,一个挺着肚子女孩,女孩泪流满面,神情痛苦,而她的面前,一位老年妇女(就是李阿姨)双手叉腰,趾高气扬,扯开嗓门大声大声喊:“俺祖宗八代都是吃公粮的,怎么能找一个交公粮的?”

这句如雷如鞭,一下击碎了女孩所有自尊、全部尊严。也同样深深震撼,震撼了我的父母。当晚,幽幽灯光下,母亲坐在床边,拿眼看着父亲,静静,静静地,不动,不说话,只是眼里泛红,红红中似乎有光,光里空空满满地,尽是,尽是不必说的东西,尽是话之外的东西……那眼光,那泪光,那余光……令父亲不敢面对,不敢直视,只是萎萎着缩在角落,角落里怯怯低着头,低头摸索,摸摸索索点上烟,点上烟深深吸口,再悠悠吐出,吐出一圈一圈烟雾,烟雾一圈一圈上升,袅袅上升,升到房顶,被房顶一阻,又徐徐往下漫,漫下、洇开、弥散,弥散成一片淡淡乳白色,乳白色轻轻罩住了父亲,父亲被呛得咳起来,咳一声,又咳一声,把那烟头重重一摔,再狠狠一踩,咚地站起来,站起来bia叽一拍桌子。

“好了,什么都别说,明天就去办,就算豁出这张脸,不要这张皮,跪下磕头也要办好,办成了,不为别地,就为我的女儿,以后找人家时,不要给人家小瞧了。”

“好,好,你终于说出这句话了,终于像个爷们,知道维护自个老婆孩子了。” 母亲的声音有些哽咽,她赶忙别过脸,悄悄抹了把脸,然后走到里屋,拎出一只小箱子,打开,掏,从最里层掏出一个小布包,轻轻放到桌上,小小心心,一层一层剥开,剥到最后一层,最后一层是块红红软布上,红布上静静码着,码着一堆,一堆各种面值钞票,钞票有零有整,零零整整加起来,足足好几十元,母亲就这么轻轻拿起来,双手交给父亲。

“知道你去办正事,办正事需要这个,省吃俭用攒下这些个,就是为了办正事,所以该花,花,千万别抠搜,只要事情能办成,花再多也值。” 于是第二天,父亲破天荒地请人喝酒,请地是粮食局局长,为什么请他呢?因为这位粮食局局长,跟那位公安局户籍科的科长熟,便想着通过这位局长认识那位科长。还别说,人真没白请,酒也没白喝,通过这顿酒,探得三信息:

一:那科长姓邢,也是我们山东人。

二:邢科长,年幼丧父,是母亲,含辛茹苦把他拉扯大,所以,他吗,虽说为人不咋地,但事母却至孝。

三:他老母亲,邢老夫人,是个虔诚佛教徒,还是个老寒腿,这老寒腿一到冬天就疼呀,疼呀,疼得下不了床,可就算是不了床吧,让人搀着、扶着、那怕抬着,她也会在每月的初一十五,准时不落地来到庙里,到庙里祈福、听课、诵经、祷告……

父亲回到家来,悄悄儿把这些透露给母亲,母亲得知,如获至宝。兴奋地去翻老黄历,哇呀,明天黄道吉日,而且刚好初一。那么好吧,明个,俺也烧香拜佛去,说干就干,母亲当即开始了行动,买香、买烛、买金箔……备齐了参拜物件,当然,少不了最主要的,这就需要狠狠心了,母亲一狠心,割肉般地从箱底,从箱底掏出了,掏出了祖传金镯子,把金镯子放在手上,贴在脸上摩挲摩挲,然后再一层一层包好,包好揣兜里,随后一步一步来到庙里。

当时,时间还早,庙门还没开,母亲也不着急,静静坐到门外等,等,等,等了不大一会儿,静静小路上,出现了一个身影,是位拄着拐杖,颤颤巍巍,瘸悠瘸悠老太太,老太太拎着包,一步一步慢慢儿走,好一会才走到庙门口,门口有几节台阶,她在台阶前停住、喘口气,准备往上迈,一抬脚,身子猛一趔趄,差点摔倒。

“哎哟,哎哟,老嫂子,这是咋的了?”母亲赶忙上前,上前扶住,扶住,搀着,小小心心往里走,走着,走着,那老妇人转头看母亲。

“大妹子,听你口音,山东人吧?”

“对呀,对呀,山东德州。”

“哎呀哎呀,老乡啊,俺山东滨州的,真是,真是滴,住这些些年,还不知道有老乡嘞,太好,太好了,有空来家坐坐,咱老乡唠唠家常,拉拉呱。”

于是,母亲就这么着,和重要人物搭上了关系,据说,母亲在庙里为金镯子开了光,还和庙里老和尚一唱一和地,说什么,开光的金镯有灵性,灵性会寻找大福之人结缘,所以,它找到了老婶子,和老婶子有缘嘞,会保佑她儿步步高升,她孙平安顺遂……

听说,母亲毫不犹豫撸下来,不容分说戴在了这位老婶子手上。还听说这位老婶子,老寒腿多年不好,一到冬天就疼,一疼起来就怀念,怀念家乡自织的棉布,自产的棉花,据说这种棉花被子盖身上,又轻又暖,老寒腿会舒服很多。母亲得了这消息,立马回家,回家里,把父亲拉到里屋,两个叽叽咕咕密谋好半天。

父亲、母亲密谋了啥,我自然不知,但不久之后,就看到了这样一幕,令我终身难忘的这样一幕。那天,父亲打包好两床被子,看着天色等呀,等,等到学生放学,等到单位下班,等到一切安静下来,街上也没了什么人,这才,才偷摸地,偷摸地溜进科长家,在人家家门口,停住,顺顺头发,理理衣角,静静喘口气,鼓鼓勇气,轻轻敲门,一下,两下,开吱呀一声开了,门里一张笑脸,笑脸招呼他进去……

父亲办地怎么样,当时不知道, 只知道母亲守着一盏灯,对着一台电视,坐下又站起,站起走几步,走几步又坐下,坐下又站起……在个巴掌大房间,折腾来折腾去,满脸着急,着急着看看门外,收回眼光,摇头、点头、皱眉又叹气:“怎么还没回来,事情办的怎么样呀?”

自言自语说,说完了,坐下,喝口水,自己安慰自己:“迟一点回来好呀,迟一点说明说上话了,太早回来,说明没说上话,或者给赶回来了。” 话这么说,心里还是急,急急着又看向窗外,这时,听见了脚步声,看见了人影。

“东西收下来吗?怎么样呀?”

“东西是收下了,但话没明说,只叫回去等。”

哎,到底成不成哟,真是熬磨人,但又有什么法子吗,只有等,等……就这么,又等了好几天,好几天后,父亲在街上闲逛,后面开来一辆车,车在他面前停下,车窗打开,里面有个人对他直招手,父亲低头一看,这不,那位科长吗,科长叫父亲靠近,然后小声的:“你真是幸运啊,就剩最后几个名额,咱们老乡,不照顾你照顾谁?留给你,明天来办,记住,千万别耽误,迟了恐被别人抢了。”说完拍拍父亲肩头,关上车窗,一溜烟走了。留下父亲,呆愣呆愣好一会,好一会回过神,一拍脑门,呲溜小跑,跑回家。

第二天,一大早,天还没亮呢,父亲就揣上户口簿,急急赶到公安局,公安局自然没开门,没关系,等,等,终于,门开了,户籍科前,父亲惴惴着递过户口本,办事员低头看看户口本,抬头看着父亲,脸上露出笑,手脚麻利起来,拉开抽屉,拿出一本崭新户口本,翻开,打印上名字,再取出一枚红红印章,哈口气,往印泥上重重一压,再高高举起……

这时,父亲眼睛眨也不敢眨,怔怔看着,看着那红红印章啪啪盖下去,盖下去用力一压,压实了,抬起,抬起后就看见了,看见了名字下面通红通红那几个字,非农业户口。一页,一页,直到四个女儿名字下都有了红红几个字,非农业户口,这才长出一口气,揉了下眼睛。

父亲拿着这户口本,一溜小跑,家里,母亲正做饭,他愣愣冲进来,啪,往桌上一拍,啥也不说,只是头仰得高高,脸上掩不住得意。母亲赶忙擦擦手,轻轻捧起来,捧起来翻开,翻到第一页,看见那红红五个字,发了一会呆,再翻,再翻,第二页,第三页……看,仔细看,确认,再确认……全部确认无误,这才捂住嘴,笑了,笑着笑着就流了泪。

当天晚上,悠悠灯光下,母亲拍了下父亲肩头,转身拿出一瓶酒,满上,举起杯,眼里有丝泛红,声音有些哽咽:“辛苦了,允许你喝一杯。”

第二天,刚好,那位李阿姨来串门,父亲显摆似地,把那户口本,在她面前晃呀晃:“看,看,我全家,四个女儿都是非农业户口,都吃上了公粮。”

李阿姨翻看,确认,确认之后,转头看着我们,眼神一点点地温柔起来,温柔中带着慈祥,就好像,我们这些个不起眼,不入流的小玩意儿一下子变得起眼、入流、好看、值钱起来……

现在,农业与非农业早已没了区别,但我,仍保留着,保留着这本原始户口本,每每打开,看见这红红五个字,就想起了父亲,母亲,想起他们为了这么几个字,那讨好的模样,卑微的样子,心里呀,心里呀,真是五味陈杂,隐隐作痛,有着一股子,一股子说不出的滋味,苦涩、酸楚……不知道,不知道,只是时不时地,时不时地眼圈泛了红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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